万历二十三年腊月十三,后半夜的风跟带了倒刺的刀子似的,卷着冰粒“飕飕”刮脸,疼得人牙床发酸,舌尖冻得发木。
秦淮河面突然“咔嚓”炸裂开,冰壳子跟被重锤砸烂的瓦盆似的碎成蛛网,“哗啦”塌下一片。
诡异的是,冰窟窿里竟然“噗通、噗通”翻出十二具尸首,像是被无形的线牵着。
冻得硬邦邦的胳膊腿直挺挺戳着,在水里一沉一浮,发梢冰碴挂着血丝,暗夜里泛着磷火似的冷光。
最前面那具的脖颈歪成诡异角度,黑洞洞的右耳窟窿正对着河岸,像在盯着谁看。
“娘哎!”
打更的老张举着灯笼凑上前,手一抖,灯笼穗子“啪”地扫过脸颊。
他瞅清尸首脖颈,腿一软坐进雪地里,手刨着地往后缩,指节抠进冻土带出道道白痕,声音发颤:
“右耳!都没了!茬口紫黑的,这是黑阁的手法啊!”
“别喊!”
纤夫头李三牙攥着纤绳直哆嗦,麻绳在冰上抽得“噼啪”响。
他往码头飞快瞟了眼,喉结滚得像吞了石头,突然抬脚往尸首堆里狠踹。
最底下那具尸首的靴底““啪”地翻过来,冻硬的牛皮上烫着个歪歪扭扭的“七”字,边缘沾着的暗红漆皮结了冰,在灯笼光下泛着贼亮的光。
“看见没?”
李三牙压着嗓子,指尖戳得那字“咯吱”响,声音抖得像筛糠:
“漕运的火烙印!‘乙亥七’船的船工,脚底板都得烫这个!”
老张趴在雪地里,脸离尸首只剩半尺,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:
“去年沉的那艘?我记得当时捞上来三具,脚底板是有这记号。”
“可不是!”
李三牙手往码头方向一指,声音更哑了:
“船沉那天我在补纤绳,亲眼瞅见船帮刷的红漆,跟这尸首靴底沾的一模一样!”
他突然攥住老张的胳膊,指甲掐进冻僵的肉里:
“那船吃水线深三寸,除了它,南京城找不出第二艘!”
老张牙齿打颤,灯笼光晃得尸首上的冰碴“哗哗”掉:
“那你刚才说,船底有不干净的?”
李三牙顿了顿,手死死捂住嘴,声音从指缝挤出来:
“当时就有人说,船底塞了不干净的。”
话没说完,冰面“咔嚓”又裂一道缝,顺着脚边爬过来。
“他们是故意的!”
李三牙牙齿打颤,声音发紧:
“黑阁这群畜生,把尸首亮出来就是给所有人看:‘瞧见没?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!’”
他顿了顿,手指死死绞着纤绳,“他们要的就是这个,用尸首立规矩,让所有人看见就打怵,压根不敢往前凑!”
老张趴在雪地里干呕,酸水冻在下巴上,灯笼滚到一边,光打在尸首上,那层白花花的盐粒闪着冷光。
他突然抓住李三牙裤脚,指甲掐进布:
“盐粒!跟御史大人身上的一模一样!你肯定知道啥,快说!”
“知道个屁!”
李三牙拽着他往暗处拖,“知道得多死得快!快走!”
“嘚嘚!”
马蹄声突然划破风声,两匹黑马“咴”地人立而起,在冻土上刨出两道浅坑。
“咚、咚。”
两人同时翻身下马,马缰“啪”地甩在鞍上。
其中一人左臂夹着刀鞘,落地时刀鞘擦过冰面,“刺啦”一声,跟钝刀子割骨头似的。
李三牙手一松,老张摔回雪里,抬头见两道黑影立在冰裂边缘。
左边那人右手空荡荡的袖子被风掀起,露出打补丁的衬里,只剩三根手指的左手攥着柄锈匕首,指节磨得发亮。
“靳、靳大人?”
李三牙看清他腰间的刑部腰牌,脸“唰”地白了。
他腿肚子转筋,跪在地上磕头,脑门撞在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:
“您不是在刑部当缉盗郎吗?怎么跑到这荒河岸来了?”
“缉盗郎就得蹲衙门?”
靳寒川没再理他,左膝“咚”地砸在冰上,冻得膝盖骨生疼,压根没顾上疼。
“大人,我们来得这么快”,跟在一旁的仵作赵二虎长刀往冰上一拄,“咯吱”响得牙酸,他盯着码头急问:
“黑阁抛尸这么隐蔽,咱咋知道的啊?”
说话间,靳寒川已经攥着匕首“嗤啦”划开最前面那具尸首的衣襟。
紫黑烂肉跟泡发的烂茄子似的,缝里嵌着盐粒,沾得刀身黏糊糊的,咸腥臭味直冲脑门子。
“线人在码头瞅见的,骑快马绕河堤报的信。”
靳寒川头也不抬,匕首在烂肉里搅了搅,“说黑阁的人半个时辰就到,抓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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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刀口?”
他眼里冒火,唾沫星子溅在尸首上,镊子夹起块染血碎布狠狠摔在冰上:
“这布纹!是黑阁绣春刀的刀鞘碎片!血槽嵌防臭蜡油的那批,当年砍我胳膊的刀就配这鞘,错不了!”
靳寒川左手攥得死紧,断臂处的绷带浸了汗,疼得牙花子发酸,下颌绷得像拉满的弓弦。
赵二虎赶紧扑过来,棉袄下摆的血污冻成硬块,草药混尸臭的味儿呛人:
“大人,快停手!刑部下午传了话,见‘乙亥七’就得封案!黑阁说谁碰谁掉脑袋!小的上有老娘下有娃,真不敢玩命啊!”
靳寒川猛地抬眼,左拳“砰”地砸在冰上,冰碴子四溅,打得赵二虎“哎哟”一声。
“黑阁的话?”
他呼出的白气喷在赵二虎脸上,带着铁锈味,“他们怕啥?怕尸首说清谁剁了耳朵、抹了盐、扔进冰河的?”
赵二虎慌忙捂他的嘴,手心全是汗,把他嘴唇糊得湿漉漉的:“您疯了?黑阁是刑部的野狗,惹不起!”
“披官皮的畜生。”
靳寒川猛地挣开,声音冰碴似的,“接着说。”
赵二虎被他眼神逼得哆嗦,咽了口唾沫:
“去年张御史查漕运,被他们捆了灌铅扔江里,尸首开春才捞上来,浑身裹着盐粒,肿得跟浸了水的猪似的,一戳就流黄汤!”
“灌铅?”
靳寒川冷笑一声,匕首在尸首上划了道痕,“正好,我爹的账没算。”
“这些尸首裹着盐,学盐商运私货的法子。”
赵二虎急得跺脚。
“所以藏着见不得人的勾当。”
靳寒川刀尖挑出带盐粒的尸肉,“更要撕开遮羞布。”
“明摆着黑阁收拾自家人!”
“所以才更要验。”
靳寒川甩开赵二虎,力道之大,把赵二虎掀得坐在地上。
靳寒川手中的匕首又往尸首里扎了寸许,血沫子溅在他脸上,又黏又腥,跟抹了层鼻涕似的。
“我爹当年就是被他们按了个通敌的罪名,到现在连骨头渣都找不着。今天这尸首,我验定了!”
靳寒川抹了把脸,血混着冰碴子在他下巴结成冰珠,冻得他皮肤发紧。
河面上的风突然变了向,裹挟着对岸飘来的娃娃哭声,那声音尖得像锥子扎耳朵,一下下剐着靳寒川的神经。
他眼前猛地一红:亡姐靳月跪在血里,脖子上的口子咕嘟冒血,冲他伸手,嘴动着像在说“救我”。
“姐!”
靳寒川嘶吼着挥起匕首乱砍,他右胳膊的绷带“滋”地渗黑脓,顺着袖子往下淌,滴在尸首上“滋滋”冒白泡,那味道比烂肉还冲。
“大人!”
赵二虎吓得瘫在冰上,屎尿差点出来,他看着黑脓在烂肉上冒泡,手忙脚乱往怀里掏药瓶,瓶底在冰上磕得当当响:
“您这是旧伤犯了!这尸毒跟您当年中的菩提毒是一路货,都往骨头缝里钻!”
“谁让你提菩提毒?”
靳寒川反手打掉赵二虎的药瓶,药丸滚进冰缝,响得脆生生的,像碎了颗牙。
他按住自己的断臂,冷汗顺着眉骨流下来,流进眼睛里又辣又涩。
每次听到沈墨仪的名字,他的伤口就疼得更加厉害,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。
“闭嘴。”
靳寒川扯断自己胳膊上的绷带,黑脓顺着他的胳膊淌着,滴在冰上积了一小滩,油乎乎的像摊化开的墨。
他想站起来,左腿一滑,差点栽进冰窟窿,左手慌忙撑在冰上,被冰碴子划出一道口子,血珠混着黑脓滴下来,在冰上散开一朵朵怪模怪样的花。
“扶我起来,再啰嗦,我让你试试我新练的地堂刀!”
靳寒川冲赵二虎说道,“虽说我废了条胳膊,但滚在地上削脚筋的本事还在。”
赵二虎刚把靳寒川架稳,脚底下的冰“咔咔”作响,像要断裂的骨头。
最前面那具尸首往下沉了半尺,溅起的冰水打在靳寒川脸上,冻得他一激灵。
靳寒川扑过去拽住尸首的脚踝,冰面“轰”地塌了个窟窿,他半个身子悬在河上,左手死死抠着冰沿,指节白得像纸,指甲盖渗出血,在冰上染出朵妖里妖气的花。
“拿布来!”
靳寒川冲赵二虎吼道,他的嗓子因寒冷变得有些沙哑。
他的右手在尸首身上乱摸,指甲缝里全是冻硬的血痂,刮得尸首皮肤沙沙作响,像老鼠在啃东西。
赵二虎慌忙解开自己腰间的汗巾递过去,却被靳寒川一脚踹开:
“蠢货!用你的棉袄!汗巾已吸了脓水,还怎么带回去验?”
赵二虎赶紧撕开自己棉袄里子,露出黑黢黢的棉絮。
去年他给冻死的乞丐验尸,这棉袄也沾过尸水,这会儿又派上用场了,他觉得一股霉味混着尸臭涌出来。
靳寒川用牙咬住布角,腾出自己的右手在尸首怀里摸索,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:
半截生锈的铁钉,钉帽上还沾着盐粒,他摸在手心里涩拉拉的,像摸了一把粗沙子。
“是漕帮的暗号。”
靳寒川低声道,他把铁钉塞靴筒里,用黑脓浸透的布条胡乱缠上自己的胳膊,动作太急,差点把布条掉进冰窟窿,“一根钉子顶十条人命,这半截,要顶五具没捞上来的尸首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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